時間定格在5.12大地震后不足一個月的某一天一切仿佛剛剛發(fā)生的那樣……

　　我們一行3人因公赴遵義，趁周日之遐前往著名的赤水紅石野谷景區(qū)。這是個令很多人心馳神往的地方。著名的遵義會議及毛澤東指揮的“四渡赤水”戰(zhàn)役使這里成為舉世矚目的圣地。而緊鄰赤水河“紅軍渡”的“紅石野谷”景區(qū)素以山青溪美竹海飛瀑而著稱。那獨特的“丹霞地貌”更有“中國之冠”的美譽。歷史和美景的召喚讓我們的腳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進得景區(qū)大門，展眼望去果真是山高林密澗水淙淙曲徑通幽。游人很少，管理人員說平日這里游客主要來自川渝。受5.12汶川大地震影響赤水旅游業(yè)跌入低谷，導(dǎo)游們都回家歇著去了。無奈中，我們帶著一絲遺憾獨自前行……

　　“叔叔，我給你們當(dāng)導(dǎo)游好嗎？”一聲脆生生的童音從身后傳來?；仡^一瞧，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上身著一件半舊且略嫌短小的紅衫，下身一條淡色的半短褲，一雙光腳站在濕漉漉的石板上，背上的舊書包塞滿了“娃哈哈”，從緊勒在肩頭的背帶上看顯然是極沉的。她左手拎一“蛇皮袋”，不知裝的啥，從右手提的塑料袋袋口可看見有“語文”字樣的課本。

　　我們一愣，心里好生奇怪：她是干什么的？要去哪？怎么想起要給我們當(dāng)導(dǎo)游？女娃距我們不遠不近地站著，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睛里充滿著希冀和緊張……

　　本文的小主人公就這樣出現(xiàn)了——這是一個老區(qū)的苦孩子，只是這些年來這樣的苦孩子已很難再碰上。

　　“小朋友，你會做導(dǎo)游？”“會，我會給叔叔爺爺們帶路，會介紹景點還有丹霞地貌的傳說。”女娃答。“你背那么多東西干嗎？”“我家就在山下景區(qū)門口，星期天背些東西上山賣，幫媽媽還債。” 還債！這么小的女娃在掙錢幫大人還債？我感到心底有什么東西給觸動了一下：“能看看你袋子里裝的什么嗎？”女娃打開蛇皮袋，是一些小包裝的牛肉干、花生米、口香糖之類的小食品。“這是我的課本，”女娃示意另一只塑料袋：“沒有生意時我就看書復(fù)習(xí)功課。”頓了頓：“爺爺，我給你們當(dāng)導(dǎo)游吧，隨你們給多少錢。”

　　我們不信她會當(dāng)導(dǎo)游，也不忍心一個打著光腳的小女娃給我們當(dāng)導(dǎo)游。老張從她那里胡亂拿了2小包食品塞給10元錢：“去吧，我們自己玩。”女娃急了：“爺爺，這2包東西才4塊錢，我得找你錢。”三人說：“不用了，剩下的給你買文具。”

　　撇下女娃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有點隱隱的痛：好可憐，好懂事的孩子！

　　走沒幾步，我無意間回頭望見女娃向原路急急返去，心一動：該不會她把東西放回家再來給我們當(dāng)導(dǎo)游吧？邊想邊行邊看，景色越來越美。涓涓細流，叮咚山泉在大小形狀各異的石頭間輕快下瀉，青山竹海浸潤在裹著清香的薄霧中，讓人有種身臨仙界飄飄然的感覺。

　　“叔叔，等等！”一陣急促的喊聲從林間彎彎的小道傳來。她果然回來了！臉色通紅氣喘噓噓的女娃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手里還緊緊抓著老張剛才給的那10元錢。她一字一頓地說：“叔叔爺爺，老師和媽媽都說我們不能隨便要別人的錢，再說你們掙錢也不容易?，F(xiàn)在要么我找回你們的錢，要么我給你們當(dāng)導(dǎo)游。”說完再不言語，等著我們的裁定。

　　我心一凜，這看似讓人同情的苦娃子身上有著一種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存在，而這東西我們曾以為已離去很遠很遠。“走，給爺爺帶路。”“噯——”女娃一聲歡呼，笑臉在我們面前頭一次綻放。突然間我竟覺那笑臉是如此燦爛，這燦爛遠勝于林間那許多不知名的繽紛野花。然而不知怎的，我的心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隨著那笑臉輕快起來——我的老區(qū)的孩子呵！

　　有了“導(dǎo)游”的加入，一路間話自然就多了。我們中最年輕的秦可叔叔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娃沒直接回答，眨著眼調(diào)皮地反問：“叔叔，你看過紅燈記嗎？”“喔，你叫李鐵梅。”“我叫鐵梅?？晌也恍绽?，我姓周。”好個機靈的小丫。鐵梅告訴我們，她四年級了，在赤水大同鎮(zhèn)華平小學(xué)念書。她對自己的成績不滿意，尤其是英語去年才考了80來分。“可是叔叔后來我很用功，一年來我掌握了好多好多單詞，最近考了90多分，班主任王老師說我有進步。”我們被娃的自豪之情感染了。溪水曲曲彎彎，石板高高低低，著紅衫的小鐵梅跳來蹦去，小光腳在石板上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聲響。我問鐵梅：“你為什么光著腳呢？”“我習(xí)慣了，喜歡光腳。”鐵梅不假思索。“不疼嗎？”笑容漸漸退去：“我的鞋爛了。”（注：滇黔川一帶的人說衣服鞋子爛了那是指破的不能再穿了）“我還有一雙舊鞋，上學(xué)提在手里，進校才穿上。學(xué)校不讓光腳，可放學(xué)時我還是光腳走回家。”鐵梅邊走邊說著她的光腳她的鞋，神態(tài)是那么的平淡、自然。如同城里的孩子跟別人說：昨天請了幾個同學(xué)吃麥當(dāng)勞，味道不怎么樣，沒勁。而此刻的鐵梅根本不會想到作為她爺爺輩的我在想些什么，更無法知道我的鼻子已然有了種異樣的感覺。“鐵梅，你穿多大號鞋呀？”這是秦叔叔在問。我知道，平日素有愛心的秦可心里已有了想法。包括老張我們想到一起去了……

　　鐵梅的導(dǎo)游倒不摻假，她說那傘狀的莎欏樹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樹種，曾見證過恐龍的鼎盛和滅亡；那突出水簾切開巨大瀑布的石頭是青蛙的化身；而在一潭清水邊蹲著的是聽如來講經(jīng)的神龜……不知不覺時過中午。山上沒飯店，我們讓一小竹棚里賣小食品的老嫗泡上四碗方便面。鐵梅顯然明白也為她備了一碗，急了：“叔叔爺爺，你們給了導(dǎo)游錢了，我決不再吃飯，我不餓。”“叔叔請你吃，不要你付錢，你也餓了。”“鐵梅不餓，我有時在學(xué)校也不吃中飯，學(xué)校的午飯5塊錢一份，我要真餓了才吃。”她邊說邊退，后面有一片竹林，她想躲開。那一瞬間我的心竟如刀割一般：“鐵梅回來！”不清楚自己口氣為什么這么兇，我虎著臉：“爺爺告訴你，到現(xiàn)在為止，叔叔爺爺都非常歡喜你，但你如真不吃中飯，爺爺會很生氣。”鐵梅怔住了，她沒想到爺爺會生氣，她有些不知所措。面來了，老張先給她一碗，鐵梅雙手捧過：“謝謝爺爺，謝謝叔叔。”手快的秦叔叔把一只剝了殼的咸蛋放到鐵梅碗里，鐵梅又一驚：“叔叔，總共三只蛋，你為什么不吃？”她輕輕問道。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我掉過頭不忍再看，心里有種想哭的感覺……

　　重又啟程，鐵梅引路在前，紅衣衫在翠竹青石山風(fēng)中飄動，是如此美麗與和諧。

　　眼前一亮，又一處瀑布出現(xiàn)。赤水的瀑布自有特色，同處貴州高原，如果說充滿陽剛氣勢磅礴的黃果樹瀑布令人敬畏的話，那么赤水延綿不絕百態(tài)千姿總是出期不意奔到你跟前的瀑布群恰如那小家碧玉般地讓人愛憐。站在瀑布前鐵梅說她有二個理想，一是當(dāng)畫家，平時特喜歡畫娃娃。前幾日她給汶川地震中受災(zāi)的小朋友捐了二塊錢，她說那里的娃娃需要幫助。她還有個理想是當(dāng)歌唱家，長大了給山外的人們唱好多好聽的山歌。她充滿憧憬地講述著她的理想，眼眸里絲毫不見貧困帶給她的痛苦和自卑。我們突然想起應(yīng)該看看鐵梅的家。她說其實在進景區(qū)時我們已在她家門前經(jīng)過，只因檢票口一側(cè)有塊很大的告示牌給遮擋了沒看見，那是管理處有意這么做的，原因是她家太破了影響景區(qū)形象。鐵梅眼盯著地上輕聲敘說……四周美景已然失色，我們心里徒增了份沉甸甸的疼。

　　終于來到鐵梅家，抬眼望去這是一間由毛竹支架竹席為墻四面漏風(fēng)的小屋，屋的后背架在小坡上，想進屋必須登十來級石級。屋的前半部懸空處用竹子給撐著，如同湘西鳳凰城的吊腳樓。作為墻柱的毛竹已經(jīng)發(fā)黑并長著青苔，似乎在印證著年代的久遠。上得臺階推開屋門，內(nèi)里光線極暗。定一定神，可看清有2張竹床，靠小窗邊擱著臺鐵梅說別人家送的黑白電視機，除此之外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俱擺設(shè)。這便是鐵梅母女及因病臥床的外公相依為命居住的家，一個赤貧如洗老區(qū)百姓的家！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我們默默地往回走，鐵梅也默默地跟著……要分手了，誰都依依難舍。秦叔叔說：“鐵梅，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叔叔會寫信問你的成績的。”我說：“鐵梅，跟爺爺去江蘇吧，在那里學(xué)習(xí)長大了再回來。”鐵梅搖搖頭：“我不去，我知道爺爺那里好，但這里總歸是我的家呀。”我心中一顫！鐵梅大概意識到這么講不太妥，又說：“爺爺，其實我們也是一家人，只是我們的家好大好大。”汽車?yán)嚷暵暣咧覀兎党?，我蹲下身緊緊摟住鐵梅羸弱的身子：“爺爺會給你打電話給你寫信的，爺爺一定再會來赤水的。”鐵梅沒有回答，只是咬著唇使勁點頭……

　　秦可和老張已鉆進車?yán)?，他們已無法再面對這樣的場面，我松開鐵梅站起身，孩子突然失聲喊道：“爺爺，我不想你們走——”

　　我不敢回頭，因為我根本沒能控制住淚水的滾落。

　　……

　　雨停了，推窗眺望碧空如洗，大地一塵不染。思緒又回到身邊。

　　回錫后一直對小鐵梅放心不下的我們給她寫了封信，勉勵她好好讀書，又給她寄了些衣物和學(xué)習(xí)用品。我們又設(shè)法與華平小學(xué)戴校長和班主任王靜老師取得了聯(lián)系。王老師說鐵梅平時就是個特懂事的孩子，學(xué)習(xí)也很用功。我對王老師講，感謝您在大山深處教出這么一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這是祖國未來的棟梁之材。我說：“王老師，您教育和影響了您的學(xué)生，今天您的學(xué)生又教育和影響了我們，謝謝您。”

　　于丹在一檔抗震救災(zāi)的節(jié)目說過：“有一個地方我們把它叫做災(zāi)區(qū)，那里的人們我們稱之為災(zāi)民。我們?nèi)ツ抢铮窍肟纯茨芙o他們什么援助。結(jié)果錯了！恰恰是那里的人們在很多地方幫助了我們，教會了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

　　真的是這樣，生長在赤水河畔清貧中的鐵梅她沒有自卑只有勤奮，她沒有屈服卻擁有理想和抱負，她不隨便接受施舍卻樂于助人并懂得感恩。她是叢林中快樂的小精靈，她是山溪奏響的悅耳音符，她啟發(fā)了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和周圍的世界，她更是從此深深植根在我們心頭的赤水河畔一枝蓓蕾初綻的紅梅。

　　我企盼著下一次的赤水之行——為了鐵梅，也為了培養(yǎng)出鐵梅們的戴校長、王靜老師們。